一片笙歌醉里归

原标题：一片笙歌醉里归

    刘鸿洲

    少时读欧阳修《采桑子·荷花开后西湖好》一词，对于文字间描写的那种境况所洋溢的美感，不仅羡慕得要死，甚而想问问欧阳公：这可是真的吗？

    2016年4月，黄永玉先生邀家乡弟子4人往他在北京的万荷堂画荷。接信后，我辈雀跃不已，曾记少年时家乡文昌阁小学石桥荷塘，花大如缽，然离我家太远，难得一暏。所幸我家附近小教场早已荒废，山泉无人料理，地势低洼之处，积水成塘。也不知何时，有心人扔残藕于其中，竟至于长出田田绿盖，尖尖莲菂。两三年后，野荷满塘。我正捕蝉钓蛙年龄，常与几个玩伴下水采摘红莲。彼时只知顽皮嬉戏，哪里顾得上去观察研究。及至年长从艺，喜画花鸟，然对荷之形象生态认识肤浅。形既朦昧，神将焉附？

    黄永玉师常教诲吾辈需深入研究对象。此次邀约，亦是促使我等深下功夫，用心良苦多矣！

    我们被安排住在万荷堂东院，五栋木楼以迴廊连接，围绕一个硕大的荷塘。院门一开，清新的荷气扑面而来。我自小长在山里，之后又当知青多年，有太多的山上的见闻。而这湖滨的气息，使我有一种久违而又全然新奇的净化身心之感。这荷塘的气息，使人舒畅爽洁。穿透肌肤的意味有如月光，有如清泉，有如优美的音乐……令人把灵魂也归置于明洁静怡的空冥之中。

    天刚刚露出一点曦微，麻雀便叫醒了我。荷塘尚有一摊雾气，灰色的围墙环抱着浓艳的碧翠。深碧的是荷叶的正面，浅绿的是倾覆的叶的反面。正面的叶脉是凹陷下去的，看似比较深的颜色；背面的叶脉是凸起来的，似乎用双勾法表现比较合适。倾倒的叶，让人感到风的力量，更有一些被风神之手雕刻过的残破的绿伞，颇具沧桑美感。

    绿浪翻覆间，荷花静悄悄地从水中伸出，我坐在廊上，有机会看着这些花蕾在阳光里在微风中在露珠的呵护下，于不知不觉中变成了朵朵红花。端庄、妖冶、活泼、绚丽、潇洒、婀娜、恣肆、娴静、别致、娇媚、窈窕、轻盈……各具一格，拟欲用尽各种文学词汇，均不足以描写其资质品貌，唯有用画笔方能娓娓道出其丽容风姿。

    说到风，倒是真要感谢这调皮的家伙！连日守护在荷塘边，对莲花生长的仔细观察，方知它从花蕾到盛开的过程。初绽时，每逢日暮傍晚，这些花瓣都将依照原先排列的秩序收合聚拢，翌日清晨又重新生长张开。直至完全成熟盛放，花瓣无力收拢而走向衰败。而风，有时会吹乱它们天生的秩序。尽管每一花瓣的中心，都有一脉较厚的柄，但因风的过分，某些花瓣往往难以回归原位。花儿肯定是难受的，却不知正是风的不经意，却成就了荷的千姿百态。正因于此，这种极其丰富多样的美，吸引了多少眼光的注目，吸引了多少流连的脚步，勾起了多少墨客骚人的缕缕文思。对它的反复歌咏吟唱，以至成了中华文化浩浩文脉中一丝不断的琴弦。

    写生使我得以看到莲花的生命过程，看到它最后的一片花瓣如何顽强地坚持到生命的最后，像勇士一样苍凉地跌落。

    生命多么值得尊重！我之所以爱画花鸟，也是因了生命是我永远歌颂的主题。

    万荷堂的荷池中，尚有若干不知名的水草植物，鱼虾昆虫蛙类，继而引来若干的飞鸟，生物链的宏大乐章在我们的眼前上演。荷花在我的眼前静静地展示生命的力量。

    我陶醉在这红裳绿波的盛宴中。4天写生，得尺八屏纸七张，喜极！

    依依惜别荷塘之余，又忆欧阳修的《采桑子》：“荷花开后西湖好，载酒来时。不用旌旗。前后红幢绿盖随。画船撑入花深处，香泛金卮。烟雨微微，一片笙歌醉里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