偶像的共同体是如何形成的：以韩寒为例

特约撰稿 王绍培

一个作家往往有他的读者群，也就是所谓“基本票仓”，只要署上这个作家的名字，他们见到就买。

在一篇访谈文章里，看到李安的一个感慨，他说有些演员演技好，也努力，但却没有票房。还有一些人，没有演技，也谈不上多么敬业，但总是有很多人冲着她走进电影院。这真的是没有办法的一件事(大意)。

按说作家不是这么回事。作家要靠文字、靠实力。比如莫言，论长相确实是非常高密东北相，但他在获得诺奖之前，书也大卖。原因当然只能是一个：他写得好。韩寒、郭敬明这一辈人出来之前，作家几乎很少靠文字之外的东西成为一个畅销书作家的。

也就是说，某一天开始，作家也有实力派作家和偶像派之别了。韩寒和郭敬明就是偶像派作家的代表。好坏姑且不论，他们也能写，但不仅仅能写。这两个作家，也像演员一样，靠着形象来吸引广大读者的眼球。

至此，时代就变了。

他越是这样负气，越是让他的粉丝爱得如痴如醉

一个作家往往有他的读者群，也就是所谓“基本票仓”，只要署上这个作家的名字，他们见到就买。还有一些读者要听口碑，好的就买回看看。实力派作家的“基本票仓”，也有非理性的成分，但相对偶像派就低多了。很多看实力的读者，即使是对自己非常喜欢的作家，也要看最新出品的内容怎么样，才决定是不是要投票给他，这些人是相当挑剔的。

偶像派作家的“基本票仓”情况就不是这样。他们不管出来的是什么东西，只要看见署上这个人的名字，或者是跟自己的偶像有一点点关系，都必欲拥有而后快。比如韩寒，出书，大卖；出杂志，大卖；给凡客做个广告，凡客也畅销。这些粉丝给出的信号是：只要有我们这些忠实的拥趸，你的任何梦想，我们都会帮你达成。

好在韩寒有所不为，否则的话，韩寒很容易就成为最伟大的歌星、演员、导师……之类。韩寒跑去赛车，似乎也有一点不满足当偶像的意思，因为赛车那个工作，只能靠实力，不能因为边上有粉丝买单，主办方就把冠军的奖杯颁给你。

但，韩寒到底不是一个偶尔写点东西的车手，而是一个偶尔赛赛车的作家。基本上，只要他写作，粉丝就大有用武之地。韩寒最新的一篇微博说他不轻易写，有那么一点“虽然你们可以轻而易举地成就我，但我不能让你们这么容易搞掂我”的意思，他越是这样负气，就越是让他的粉丝爱得如痴如醉，欲罢不能。

只能说，韩寒的心理直觉真是好极了。

崇拜某个人是自己的事情，付出是单方面的

我过去听一个韩寒的粉丝说，她每天早上醒来的第一件事是看看跟韩寒有关的新闻，每天晚上睡前的最后一件事也是如此，看看韩寒的最新动态。她收集有关韩寒的一切——作品、消息和各种八卦。凡是韩寒的作品，那当然就是好的，凡是韩寒说的话，那当然就是对的。她说单单是看见韩寒的样子她就会感到愉悦极了，她喜欢韩寒讲话的方式、语气和姿态，韩寒的文字，她认为至少在目前的中国没有人可以超越，然后，她说她没有发现韩寒的思想什么地方是不对的。她跟一些有共同爱好的朋友经常在线上交流有关韩寒的一切，她并不奢望拥有韩寒这个人，对韩寒的想像使她拥有现实生活之上的另一种生活。

一个标准的粉丝大致如此，至少有这样几个表面特征：首先是关注的持续性和强度，他们不大会水性杨花，移情别偶；其次是单方面的付出，崇拜某个人是自己的事情，付出是自己的事情；再次是高度的认同，他或者她的一切都是恰如其分的美好或者正确。如果说外部特征倒还是比较容易辨识的，那么，内心的活动则只能由自己来感知，我揣度那应该近乎是一种狂热的恋情——跟单相思相似，至少其中激情的状态是如此。事实上也是如此，如果没有强烈的激情相伴随，如果没有自觉不自觉地对理性的屏蔽，就不大可能成为一名货真价实的粉丝。

　　偶像既接受粉丝的崇拜，又暗中满足粉丝的诉求

一般认为，偶像崇拜有两个不同的两个阶段。前一个阶段是大众社会产生之前的偶像崇拜，这样的崇拜建基于神话、传说、宗教意识形态血统乃至世俗权力之上的偶像崇拜。后一个阶段出现的偶像崇拜则出现在大众社会产生之后，随着传统的权力和意识形态的解体，政治权力乃至文化权力向无数芸芸众生移交，一个共名叫“群众”的新神出现了。这时出现的偶像崇拜具有了以往完全不同的性质。

有关“群众”的论述，最具洞察力的思想家是法国的社会心理学家古斯塔夫·勒庞，他在那本已然成为经典的著作《乌合之众》一书中对群众有很多描述，按照他的说法，进入群体中的个人在心理上会产生一种本质性的变化，不由自主地失去自我意识，变成智力水平十分低下的生物。这样的群众表现出明显的从众心理，只知道简单而极端的情感，偏执而教条；进入群体中的个人还有一个变化就是，不再受个人道德和社会机制的约束，任其狂暴的情感肆意宣泄。进入群体的个人还有一点是放弃理性，他们宁愿被情感本能驱使……

这个群众之所以是“新神”，是因为他们不是单纯地向偶像崇拜，而且他们也行塑偶像。偶像既接受粉丝的崇拜，又暗中满足粉丝的诉求。第一流的偶像本身都具有非常好的直觉，他们一瞥之下就能洞悉群众在想什么，他们一张嘴就恰好说出群众最想听的话，他们有的时候真的能够按照粉丝的要求行事。偶像跟群众之间的互动，是一种复杂的关系。

大众社会是一个娱乐社会。娱乐社会的偶像更多的是文化人物、娱乐人物。甚至政治人物也往往被改装为娱乐人物，被赋予娱乐的属性，然后再成为大众的偶像。

通过某个偶像，形成一个偶像的共同体

偶像崇拜多少有些拟宗教的意味，是一种近乎游戏的准宗教行为。他们通过某个偶像作为核心链接彼此，形成一个偶像的共同体。在这个共同体中，大致有几个东西可以获得满足：一个是创造历史的欲望获得了满足。最明显的是前些年超女刚刚出来时，粉丝疯狂地为李宇春、周笔畅、张靓颖等拉票投票，这给了粉丝一个感觉，这个籍籍无名的女孩经过我们的手被创造出来，成为万众瞩目的偶像。此前固然有很多很棒的歌星，但跟自己了无关联，不是自己所属的历史，而眼前的这个人是自己历史的一部分。

再一个是归属的欲望获得了满足。一群本来不相识的人，因为共同的爱好走到一起来了。因为某个偶像，他们有了共同的语言，好像成为了一个家庭的成员，他们交流无碍，价值相同，爱憎一致，这个带给他们强烈归属感的共同体也带来了巨大的安全感。在这里，他们不仅可以肆意宣泄自己的爱，也可以淋漓尽致的表达自己的恨——对于那些胆敢诋毁自己偶像的人，他们绝不客气。

还有一个是拥有力量的欲望获得了满足。当粉丝仅仅作为一个个人存在的时候，他看起来是什么都不能的。但是，一旦他成为在一个共同体当中一员，他就拥有了自己都想像不到的、巨大的力量，他们甚至可以操纵那些看起来不可一世的偶像。自己的愿望在偶像身上的投射，也会让他们以为自己就是偶像……

说到这里，我以为值得一提的是：韩寒是以他为偶像的那个共同体中最清醒的一个人，作家和车手的身份使他有意识的跟自己的粉丝保持了一定的距离，这对他的写作当然是一件好事。

　　后记

　　谁不会成为粉丝

德鲁克式的旁观者是不会成为粉丝的。作为第一个提出“管理学”概念的人，当今世界，很难找到一个比德鲁克更能引领时代的思考者。媒体对他的最恰当评价是： “在一个充斥着自大狂和江湖骗子的行业中一个真正的具有原创性的思想家”。他的自传式作品就叫《旁观者》。

旁观者们无法侧身于群众的滚滚洪流，更别说跟着成千上万的人马喊整齐划一的口号了。他们消除不了自己眼睛里那狐疑的神情，他们跟不上别人的步伐，他们会在某个关键时刻悄悄溜号。他们觉得最舒服的状态是看着别人演出，无论这演出的对象是一个人，还是一群人。在任何一个时代这样的旁观者都不会太多。成为一个旁观者需要特立独行的个性，他们不大容易被号令。成为一个旁观者需要足够的勇气，他们应该知道作为一个旁观者的危险。处于激情之中的参与者不希望边上有一个人在静观默察，即使是他们自己，在激情消退之后也深知亢奋时的形象有多么扭曲。一个参与者注定有些形象不适合成为审视的对象，更不用说被论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