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标题:金融危机十周年反思:技术修复做了很多,但根源未解
不知不觉中,金融危机已经过去十年。虽然很多金融危机带来的严重问题至今尚未得到有效解决,但十周年这个时点,“痛未定而思痛”,仍然是有必要的。当然,此时此刻,我们回顾历史、展望未来,可能很难乐观起来。这十年来,技术型的修复做了很多,但引发当年那场金融危机的根本问题却并未得到解决。
十年前的这场金融危机,首先的表征是金融体系的脆弱,因此,国际金融监管组织和各国金融监管机构都加强了对金融机构的监管。巴塞尔协议提高了商业银行的净资本要求,商业银行,也包括部分大型投资银行,都需要更多依靠净资本,而非负债,来开展业务。除了更高的资本充足率,巴塞尔协议还提出周期调节性净资本和杠杆率要求。前者针对金融危机暴露出来的金融体系顺周期性,后者则针对金融机构借短贷长的期限错配。针对衍生品,特别是场外衍生品,打的补丁就更多。一系列的监管要求,如风险资本抵扣、保证金要求、对外信息披露和统一清算平台等。虽然今天的场外衍生品规模已经超过2007-08年的巅峰,但其潜在破坏性已经大为降低。“大而不能倒”的金融机构在金融危机中让各国政府进退两难,如今对这些“怪物”基本已经被关进了笼子里。国际监管协作定义了“系统重要性金融机构”,对这些机构的监管从净资本、法律合规深化到各项业务。大型银行纷纷裁撤各类交易部门,十年前,这些部门都是主要的利润来源。十年前,全世界大概没有哪个地方更比华尔街更让学生向往,但如今,硅谷对学生的吸引力已经远远超过华尔街,从一个侧面体现出十年来金融机构被驯服到何种程度。
然而,如果有人认为,金融机构被驯服,十年前的金融危机就已经被治愈了,那他就太天真了,犹如认为体温降下来,病灶就被清理了一样。仔细观察,我们会发现,引发十年前这场金融危机的根本性问题,迄今为止并未解决。
2007-08年金融危机,表面上是各种抵押证券和场外衍生品惹的祸,但本质是房地产泡沫的破裂。2000年互联网泡沫破裂后,美联储开启了长达7年的宽松货币政策。释放出的流动性没有按照传统理论认为的那样,引起通货膨胀,反倒推高了房地产的价格。由于美联储的货币政策锚定通胀,因此没有对资产价格上涨作出反应。房地产价格只涨不跌成为一种共识,而金融机构根据这一共识设计出各种金融产品,把所有人链接在一起。当房地产这一基础性的资产价格下跌时,整个社会经济都崩溃了。
金融危机暴露出的实质性问题是,货币政策如何处理资产价格。在长达数百年的实践中,经济学摸索出,央行货币政策的首要目标是稳定物价,因此应该对商品价格负责。但传统的经济学没有告诉大家,央行应该如何处理资产价格。有关货币政策和资产价格的问题,十年来,争论很多,结论很少,唯一的结论大概是货币政策应该把资产价格纳入到考虑因素中,但如何判断资产价格、如何纳入决策体系、货币政策应予何种应对,全是一本糊涂账。
实践比理论更糟糕。过去十年中,每当美联储释放强硬的加息信号时,美国的证券市场就给其脸色看。有研究表明,如果不是考虑证券市场的反应,仅按照公开报告中所说的考虑物价,美联储的加息历程应远快于实际的步伐。发达国家如此,发展中国家也是如此。很多新兴国家的货币政策也被资产价格所绑架,不过不是证券价格,而是房地产价格罢了。如果央行不找到应对资产价格的合适方法,类似十年前次贷引发的金融危机未来还会层出不穷。
金融危机之后,全球各国政府和市场人士达成的一致共识,需要加强金融监管的全球合作。十年前这场金融危机,或者更早十年的东南亚金融危机都表明,全球金融市场正越来越紧密地连接在一起,形成一个整体,金融风险可以迅速从一个国家传播到另一个国家。98年东南亚金融危机从东南亚传播到日本、俄罗斯,最终长期资本公司破产也差点引发美国金融市场的动荡;2008年金融危机传播到欧洲、中国,甚至引起中东地区国家的“阿拉伯之春”的革命。
十年前,加强国际合作几乎成了迫在眉睫的事情。然而十年后的今天,我们看到了一个更加碎片化的全球经济。在欧债危机和难民危机的双重冲击下,被认为不可能的英国退欧在全民公投中通过。原本被当作跨主权合作典范的欧元区,差点被几个接近执政的右翼政党弄的四分五裂。美国,这个被认为是当今全球政治经济金融体系的最大受益者和守护者,选出一个秉承保守、孤立态度的总统,全球自由贸易的倡导者和全球各国打起了“贸易战”,连传统盟友加拿大、日本都不放过。
把责任归咎于少数人、外国人的民粹主义不可能是解决金融危机的正确方法,贸易保护主义更不可能有助于全球协作,但这些却真实地在这十年里发生了。现在我们正在看到另一场全球金融风险的传播。美联储加息导致土耳其经济动荡、货币大幅贬值,而欧洲的银行在过去几年里大量向土耳其提供贷款。如果土耳其的经济动荡继续加剧,欧洲的商业银行很有可能被拖下水。
在这十年里,人们有一种期待,就是能一劳永逸地解决金融危机的问题,让金融危机不再发生。这当然是一种错误的期待,是哲学上常常讨论的“理性的僭越”。在1970年到2007年,IMF一共观察到了124次金融危机。从某种意义上说,金融危机是现代经济中不可避免的部分。苏联的69年的历史中,“金融危机”这个词汇没有出现过,但他们的经济付出了比金融危机大得多的代价。然而,金融危机的必然性,不应该成为这十年仅做技术性的修修补补、丝毫不触及本质问题的借口。
(作者供职于金融机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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