合拍片≠失败 中国制片人揭秘《巨齿鲨》背后故事

Lucien/文

2014年年初，时任引力影视执行董事的姜伟和制片人戢二卫相约吃饭。戢二卫曾供职华纳兄弟和迪士尼，在业内打拼多年，也经常琢磨着合拍片项目。就是在那顿饭局上，《巨齿鲨》进入了姜伟的视野。

像这样的饭局有很多。不过，姜伟没有想到的是，四年以后，《巨齿鲨》会成为一部让业内振奋的合拍片新标杆。

2018年8月10日，《巨齿鲨》在北美开画，首周成绩打破行业预测的2000万美元翻倍至4540万美元，成为华纳2018年首周开画最高的影片。内地同日开画后，首周排片和票房仅占第三，但后续稳扎稳打，单日在次周末即成功升至第一。如今总票房9.93亿人民币，即将踏破10亿关卡。

截止目前，该片北美票房则突破1.05亿美元，全球票房累计4.09亿美元。较之成本1.3亿美元，其实姜伟透露：回本早完全不是问题了（“其实好莱坞赚钱的方式太多了，很多东西不仅仅是票房，早在上映前就卖钱了，比如这个开发去主题公园”）。拿北美票房来说，中美合拍片的最高标杆是《卧虎藏龙》（1.28亿美元），《巨齿鲨》紧追其后。并非说这部电影优秀得多么石破天惊，而是它达到了好莱坞大片制作的流程，不论成片呈现还是中美同时开画、全球均衡的市场格局，稳稳做到了中国的钱走出去，“有钱大家赚”。加上《长城》后合拍片局部受冷、当下“合拍片一定失败”的舆论环境，《巨齿鲨》的逆袭卖座则显得格外重要。

姜伟不讳言，《巨齿鲨》如今的成绩是他没想到的，不过，更加让他没想到的是，要想打造一部真正意义上的好莱坞式合拍片，这背后又需要多少辛劳。从四年前300万美金豪赌一个剧本，有了剧本以后想方设法敲开华纳的大门，到华纳最终同意拍摄前一年多的二次打磨， 再至拍摄时的种种辛苦，每一步一不小心就可能前功尽弃。

也是这个过程，让姜伟更加真切地认识到，好莱坞已经建立了一整套行之有效的模式和方法，如何回收，如何把控预算，如何拍摄，其精准和专业毋庸置疑。他认为，未来一段时间合拍片肯定还是要走好莱坞的模式，至于中国故事和中国元素，重点是如何“让人不尴尬”地融合进去，而不能为了中国元素而中国元素，更不需要特意讨好中国观众。

姜伟回忆第一次和导演Jon Turteltaub交流，对方将《巨齿鲨》的故事形容为一个“Old Movie”，有一定的套路，后来拍摄中他愈发理解其中的含义。好莱坞大片有一定的模式要去遵守，包括制片人、导演、编剧在内都要统一在这个模式之下，个人表达要让位于商业。

不过，姜伟说，尽管这些模式短期内不会有变，但每一个参与者都可以尝试在细节上做小的改变，他称之为“微创新”。比如，按照姜伟的话说，这次的祖孙三代就是真正的中国人思维，而非“唐人街中国人”或ABC，还有，启用亚洲女演员做A级大片的女一号。姜伟说，中国元素的加入要循序渐进，“我们先把自己的演员推出去，这次李冰冰当女主角大家可以接受，下次我们就能加更多的东西，慢慢加，慢慢加，这需要一个过程。”

作为第一次深入其中的中方制片人，自言是“小学生”的姜伟说项目开始时还“发梦”要做一个国际大片，愈到最后参与的人愈多，项目愈大，愈发觉得好莱坞商业片运作起来如庞然巨兽，自己很难丈其万一。好在《巨齿鲨》票房口碑双收，姜伟意味深长道，“这次之后，希望自己算是毕业了。”

“深海侏罗纪”

好莱坞对“鲨鱼电影”似乎情有独钟。1975年，斯皮尔伯格的《大白鲨》大获成功，这部电影开辟了好莱坞暑期大片的经典范式。之后模仿者众。

但近几年， “鲨鱼电影”之后偃旗息鼓，只有独立制作的《鲨滩》、《鲨海惊魂》赚下不错的口碑和票房，此前的很长一段时间，好莱坞并无任何大制作的“鲨鱼电影”。

按理说，1997年出版畅销小说《巨齿鲨》是开发“鲨鱼电影”不二之选，为何好莱坞等了这么久？实际上，早在1997年刚刚出版，迪士尼就看上这本畅销小说，无奈因为迪士尼合家欢体质，加上小说本身少儿不宜的血腥程度，项目在迪士尼触底了十年。2007年，迪士尼有意和华纳合作，华纳的暗黑体质和《巨齿鲨》似乎也更加契合，后续各种大导演比如吉尔莫·德尔·托罗也都传闻会加盟，但最后还是没能成。其中原因我们不得而知。但是在好莱坞，这样的案例并不鲜见。

时间跳回到2014年初。2007年迪士尼和华纳合作开发《巨齿鲨》的计划搁浅后，原著作者Steve Alten大失所望，收回版权。之后没多久，好莱坞制片人Belle Avery借由和出版商的朋友关系，拿到了《巨齿鲨》的版权。

Belle曾是演员，出演过《007之黎明生机》。这位“邦女郎”还是个编剧，息影后渐居幕后。像她这样的制片人，好莱坞有个专门的称呼，叫“创意制片人”，因为他们会参与到整个影片的内容开发，包括最初的剧本开发。拿到《巨齿鲨》版权后，Belle也在四处找合作伙伴，蓬勃发展的中国市场自然是少不了。Belle见了很多中国的制片人，这其中就有戢二卫，她希望有朝一日能将《巨齿鲨》送上大银幕。

在戢二卫的牵线下，姜伟拿到了《巨齿鲨》电影改编权。94年入行的姜伟，至2014年已在圈内打拼了20年。他最早供职于索尼，2000年成为江志强安乐影业在大陆的第一个员工，2013年离开安乐，创立引力影视。引力背靠的是黎瑞刚的华人文化投资，所以，虽然是新公司，其背后的资源和财力也都算很雄厚。

从事外片发行二十年的姜伟一直深信合拍片巨大的市场潜力，尤其是和“恩师”江志强合作的13年间，他接触了很多合拍片和国片外发的项目。从最早的《卧虎藏龙》，北美票房一飞冲天拿下1.2亿美元，这一成绩至今仍是合拍片北美票房的最高纪录，到张艺谋的《英雄》、周星驰的《功夫》、李连杰的《霍元甲》、《木乃伊3》，所有这些电影都在北美大规模发行过，成绩大都在两千万量级，《英雄》创下过一个高点，有五千三百万，虽不算太亮眼，但考虑到刚刚起步，姜伟认为这样的成绩都还算不错。

和很多制片人一样，姜伟也梦想着有一天能拍一部全球电影。尤其是2010年之后内地电影市场快速增长，更在2016年迅速成长为世界第二大电影市场，“谁都知道，只要抓住了北美市场和中国市场，就等于抓住了全球市场，”姜伟深信不疑。

在姜伟看来，《巨齿鲨》是有可能成为这样一部电影的。“看完小说我就觉得特别合适。这不‘深海侏罗纪’嘛！不过，因为小说里说的是日本人，我要把日本人换成中国人，但那个时候我们已经有蛟龙号，深海探测的话，四五千米肯定没有问题，把日本人换成中国人完全没有问题。”拿到了《巨齿鲨》的姜伟感觉自己拿到了解锁中美市场的金钥匙。

不过，一部合拍片要怎么操作？虽然入行近二十年，姜伟从未真正地独立操作一个全球电影项目。按他的话说，“一直看猪跑，但真正看到猪肉是第一次。”对姜伟来说，接下来的每一步都是摸着石头过河，说是赌博亦不为过。当时的姜伟还未真正卷入到整个好莱坞工业流水线里，他有担心，但更多的仍是憧憬和希望。

300万美金只为开一个剧本

姜伟从一开始就知道，既然要做合拍片，就要找好莱坞公司合作。但是，在找人合作之前，他需要一块敲门砖。剧本作为一剧之本，在好莱坞的工业体系里更是尤为重要。对于一个不知名的中国公司来说，要想敲开六大的大门，这个剧本自然是更加重要，能不能“被选中”就在剧本了。

2014年4月，和Belle Avery确定合作后，姜伟便开始和她商量着如何开发剧本。Belle是创意制作人，在寻找合作方的过程中，她自己已经写了一版剧本。这版剧本定下了大概的框架，并确定了要拍成系列片的大致方向。但要真正拿出来敲门，还太粗糙，需要找专业编剧丰富、打磨。

起初，姜伟想要找一位中方的制片人或者编剧参与剧本创作，毕竟是中美合拍片，他希望确保中方的参与度。但因为是好莱坞制作，候选人英文一定要好，找了一圈也没有发现合适的，最后只得放弃，改找好莱坞编剧。

真正和好莱坞编剧工作以后，姜伟深感中美编剧的不同，以及这其中产业发展程度的巨大差异。“好莱坞的编剧更加职业化，他们会在大框架内丰富内容，绝不会出现，你给他讲了你的想法，等拿到剧本发现他写得跟你想得完全不一样，”姜伟说，“这也是为什么最后我们有好几位好莱坞编剧参与剧本修改，他们依然会在商业片的框架内去帮你创作一个故事，而不是一个个人作品。”

主编剧 Dean Georgaris 就是在这种情况下加入进来的。姜伟说，第一次和Dean见面，他说了很多自己的想法，对方看他也不是很确定，就提议说先写一场戏让他“验验货”，看了再确定合要不要合作。几天后，姜伟收到了一个十几页的样本。交稿的时候，对方还特别爽快，“要不合适，这十几页就算送给你了。”

姜伟看完以后很是满意，“他的剧本不是很文学，但画面感很强。”商业片的剧本大体也都是如此，一定要特别清楚，有画面感，因为后期是要按照这个剧本进行拍摄，实操性远远大过文学性。

在国内，很多项目早期都是一群编剧围在一起，剧本也大都是这么出来的。但是，好莱坞商业大片的剧本开发远非找编剧这么简单。除了编剧，创意制片人和特效指导从一开始就介入进来。

“国内一直嚷嚷着要搞工业化，工业化不只是‘我的特效找了常给好莱坞工作室做特效的XXX来做’。工业化是从第一个字开始就在工业化。”这一点姜伟感触尤其深。

制片人要和编剧保持沟通，你需要什么规模的电影，剧本要丰富到什么程度，特效执导会根据剧本进行最早的预算控制。“一个商业电影的剧本创作和预算息息相关，不是随随便便来的，”姜伟说，“举个例子，编剧写一个特别好的故事，你喜欢的不得了，你觉得特棒。拍吧，然后人家照你这个定稿剧本拍那你就疯了，怎么那么贵？您没算。是好看，但是要有取舍，场景要有取舍，因为预算是有限的。”

也就是说，项目还没有正式开始，好莱坞大片的预算控制程序已经启动。随后每改一稿剧本也都会对应一个新的预算，总之要确保最后不会超支。

虽然好莱坞的成本控制很严格，不该花的他们一分不会多花，但该花的他们也是一点不含糊。按A级制作来算（成本至少一亿美元以上），《巨齿鲨》剧本开发首笔投入就要200万美金。（后续又追加了两次，最终一共花了300万美金。）200万美金在2014年不是一个小数字，即便汇率按6来算，也有1200万人民币。姜伟开玩笑说，“拿这笔钱我可以投拍一部明星导演电影，要开发剧本的话，至少能买一沓。”

姜伟拿着方案征求董事会的意见，毫不意外，成立不到一年的引力影视认为风险太大，没有通过。董事会不通过，投资不到位，姜伟空有雄心却什么也做不了。当时北京是白天，和洛杉矶时差有15小时，姜伟思前想后，想不出还有任何转圜的余地，只想着等到洛杉矶白天的时候，给Belle打个电话，赔礼道歉，就说自己不做了。

这时候，引力影视的母公司——华人文化投资的老版黎瑞刚打来一通电话，正是这通电话，救了姜伟，也救了《巨齿鲨》。

“他就问我有把握吗，我说我觉得可以做，他就一句话，说那你就做吧，”姜伟说起来仍满是感激，“《巨齿鲨》能成功，第一个就要感谢黎老板！”

第一笔钱就位后，姜伟和团队开始忙活起来，除了刚才提到Belle、主编剧、特效执导，姜伟把自己身边仅有的五六个工作人员也全都拉了进去。从一开始什么都不懂，姜伟开玩笑说，四年下来，至少这几个中国员工个个英语口语突飞猛进，“真是被磨出来的。”

那么，在剧本开发的这一年半时间里，他们到底要做些什么？

好莱坞大片的一大特点是，故事虚构，但细节足够真实。《巨齿鲨》之所以成功，其中很重要的一点原因也是在此。所谓的“真实”不在于片中这头巨齿鲨是否真的存在，而是在于，在确定这一核心假想成立后，要如何把围绕它的一切都尽可能地落到实处。

按照设定，巨齿鲨生活在大洋深处，海水有不同分层，太阳光无法到达海底的，因此最底层是黑暗且寒冷的。生活在海底的巨齿鲨怎么冲破跃温层攻击人类？这些都需要一个“解释”，这个“解释”仔细追究起来或许有些牵强，有些甚至有“神棍”之嫌，但“由头”却一个都不能少。

第一次深入好莱坞剧本开发的姜伟自认学到了很多，不过，这其中也难免有很多苦恼和心酸。剧本开发到一半的时候，姜伟一度非常痛苦。因为项目似乎越来愈大，尤其两次追加预算后，一个剧本要300万美金，姜伟越来越看不到结果。那段时间，姜伟看了无数次《大白鲨》。“不是学习，就是聊以慰藉，为什么人家就做成了？”姜伟回忆说，“他们当时也挺简陋的呀！”

华纳入局

姜伟从一开始就想，这个项目找合作伙伴是必然。剧本完成后，接下来要做的就是找一家合适的好莱坞公司，作为自己全球的合作伙伴。

不过，合作伙伴不是什么公司都行，既然是A级制作，找六大入局才最合理。至于要找谁，姜伟盘算了很久。“六大每年会收多少剧本，99%的都被扔了，”姜伟说，“我们要找的这第一家非常重要，如果第一家没要，我再找别家就会很难。”

如今事成，一切似乎都很顺利，但个中艰辛只有姜伟最清楚。好莱坞每年有多少剧本在各大公司流转，多少剧本多年难产多年无人问津。姜伟明白，有了剧本只是第一步，《巨齿鲨》能否被挑中，其竞争之激烈不亚于万人挤独木桥，投给谁，怎么投，什么时间投，这都需要仔细思量再思量。

因为工作的关系，姜伟和时任华纳兄弟国际部总裁Richard Fox有过一些交集。2015年感恩节，姜伟想着着当时正值假期，美国人大都会在家休息，这时候交出剧本，对方正好有时间看，于是就趁机交出了《巨齿鲨》。

等待的过程是难熬的，姜伟很焦虑，为了这个剧本自己的公司已经投入了300万美金，如果华纳不要，那其他公司估计希望也不大。

直到两周后，华纳回复“可以做”，姜伟心里的一颗大石总算落下了。虽然双方没有正式签约，但华纳愿意做，姜伟就觉得是个保证，前面的辛苦总算是没有白费。

华纳入局让姜伟见识到了好莱坞大片厂的规模和专业，“你知道人家一上阵什么概念吗？我们公司一共就五六个人，他们这个部门，那个部门，不同的团队，专业分工特别细，光是拿到的名片就摆了一墙。”因为对方人太多，姜伟和团队花了好一番功夫去记名字，“人家光法务就好几个人，不同部门有专门的法务，到最后我都记重了。”

“我们是小公司，他们多大规模，到最后，他们也很奇怪，怎么对接来对接去，就你们几个人。”姜伟至今想来都觉得好笑。

从华纳有意合作到最终“绿灯”，这中间又过了一年时间。“绿灯”是好莱坞商业制作的关键一步，即大片厂在各方面考核完成后，包括剧本、拍摄可操作性，以及成本回收的各种可能，制片人征询董事会同意，公司高层批准以后方能拍摄。 “绿灯”前这段时间通常也是最危险的，不管之前做了什么，如绿灯没过，前功尽弃。

在“绿灯”前的这段时间，华纳首先要考量的就是剧本。姜伟还记得，华纳同意合作后，第一次剧本反馈意见就有七页，从人物到场景，再到情节，情节细到每一场戏，每个角色说了什么话，最后一部分专门说剧本中的错别字。内容之详细让第一次主控好莱坞大制作的姜伟目瞪口呆。

“你如果想把合拍片推到全球市场，其实还是要用好莱坞的方式，因为这个方式已经被证明在全球市场很通行，你想改变它是很难的，”姜伟说，“因为是商业片嘛，所以它的制作发行模式还得沿用那个套路。你怎么可能把‘侏罗纪’的模式给改了？不可能，所以我只能延用这个模式。”

所以，从一开始姜伟和华纳就达成共识，《巨齿鲨》要按照好莱坞的标准和思路全程运行。细节部分，包括中国元素，双方会再讨论，但大的方向是确定的。

好莱坞非常注重三幕剧的架构，华纳在修改意见上也多次强调，如何让《巨齿鲨》中的三幕戏更加好看。姜伟举了个例子，《巨齿鲨》第二场重场戏是杰森·斯坦森和李冰冰下海给“巨齿鲨”打GPS定位标。这场戏前后经过三轮编剧。按照一开始的剧本，斯坦森会呆在笼子里下水，最后编剧认为这样男女主角色分配不均衡，最后改成了李冰冰先呆在笼子里下水，遇险后斯坦森后跳水，这样一改，一方面李冰冰的角色不会太过于被动，保证了女主的戏份，斯坦森又被解放出来，可以加动作场面，整场戏就变得更加有层次，更具可看性。

除了深耕剧本，团队还会进一步做调研，研究站是什么样的，能深入海底多深，潜水器要怎么玩，光线能够到达海水的那个地方。另外，电影完成后全球市场的发行概念是什么，有哪些回收渠道，可以做什么衍生品，这些都要仔细考量，提前规划好，并会有一整套的分析数字和表格，甚至会为此特意做一些演示的视频，而非简单的PPT。

因为新西兰的退税政策更为优厚，团队一早就决定在新西兰拍摄。且在拍摄前，美方制片人就提前找专家咨询过，专家预测称未来的汇率会可能会影响制作成本，华纳就建议姜伟提前买外汇。四年后，姜伟透露光是买外汇就已经节省了不少，算赚到了。

随着项目的深入，华纳会召集更多的制片人加入进来。每个制片人都有专攻，有的负责创作，有的负责营销发行，深入电影制作的各个方面。据统计，《巨齿鲨》一共有16个制片人。

如此推敲再推敲，2016年，距离姜伟最早拿下版权已经过去了两年时间，华纳带着剧本和上百页的设计方案过“绿灯”会表决，决定是否为《巨齿鲨》开绿灯。团队本提议姜伟亲自去现场，姜伟开玩笑说到时压力太大估计连话都说不清楚，就决定和团队在北京等消息。

这话不假，两年多的筹备时间，殚精竭虑，如今成败只在此一举，压力可想而知。姜伟说一开始他还发梦，希望能拍一部全球影片，但越发深入进去，项目越来越大，参与的人也越来越多，好似一头巨兽从海中升起，他心里越发没有着落。毕竟，对于这一切，他是陌生的。

三个小时后，《巨齿鲨》被“绿灯”。坦言已至“山穷水尽”之境的姜伟又熬过了一个关卡。“华纳同意做了，之前所有的花费都有着落了，”他半开玩笑道。

提到合拍片，一个大家都能想到的问题是，要怎么平衡两个市场？电影是给美国观众看的，还是给中国观众看的？这问题听起来会很蠢，但确实也是很多合拍片首先要考虑的问题。

姜伟在这一点上的看法非常实在：“好莱坞电影在中国一样能卖，有什么好担心的？”确实如此，好莱坞商业片通行全球，虽然是合拍片，如果能按照好莱坞标准制作出一部好莱坞电影，找准电影的“普世性”，中国市场又有什么好担心的呢？

所以，在融入“中国元素”的整个过程中，姜伟及中国团队每改动一点，都会与美方制片人商量，这一改动会不会影响到海外市场。“我要做的就是一部好莱坞片，要按照好莱坞的模式去做。”至于其中的中国元素和中国故事，姜伟认为是现阶段全球市场可允许情况内的锦上添花，自己要做的就规避此前盲目讨好中国观众以至于中国元素不伦不类的尴尬局面。

这其中，中国演员的选择自然是重中之重。

按照好莱坞的玩法，一般是剧本最终确定以后才会有选角导演进来，敲定演员。尤其是A级制作的大片，有好莱坞六大经纪公司（APA，CAA，Gersh，ICM Partners，Paradigm，UTA，以及 WME | IMG）的明星资源库在，他们从不会担心找不到演员。但要挑选合适的中国演员，好莱坞就不那么在行了。近年来，好莱坞在这块儿也是没少吃亏，比如景甜就被大肆“打击”过。

姜伟坦言，片中女主的人选，曝出过的李冰冰、范冰冰等都在考虑范围内，“你们能想到的中国女演员人选都在里面，还有一些你们压根想不到的也在里面”，姜伟继续，“好莱坞知道的亚洲演员本来就不多，再加上选择渠道本来就很窄，有可能只是某个制片人听过，这个演员就可能进入候选名单。”

所以，在中国演员的选择上，姜伟扮演了至关重要的角色。姜伟透露，李冰冰并不是导演的最初选择，考虑到片中的角色是一个单亲妈妈，导演当时觉得李冰冰太年轻，因为他无法从外表判断出她的实际年龄。直到后来见面后，导演才确定李冰冰非常合适，采访中也多次夸赞李冰冰漂亮有趣。另外，姜伟透露，最后之所以选择李冰冰，还有一点原因，“这次的英文台词量很大，李冰冰的外片经验较多，显然更能胜任。”

片中祖孙三代的另外两个角色，外公张博士和外孙女也都是姜伟向导演推荐的。赵文瑄一开始试镜时，导演也是惊诧他会不会太年轻，而团队认为他出演过各个年龄层的角色，可以塑造一个外公。片中扮演小女孩的蔡书雅则是姜伟在和徐静蕾合作《有一个地方只有我们知道》时认识的，小女孩是中英混血，但长相很中国，又因为正好在新西兰拍摄，无疑是最好的选择。

还有两个很出彩的“群演”，电影结尾的那段高潮戏份，巨齿鲨游到了三亚，人群中有一对母子，算是一千多名群演中的“主角”了。最早，中国团队选了多个身材火辣的女性来演这个母亲，导演没要。他认为三亚戏份为了给紧张刺激的人鲨大战增加一些情绪上的调剂，喜感很重要。姜伟想到了买红妹，两人曾在《北京遇上西雅图》时有过合作，当时给他留下很深的印象。买红妹很爽快地应邀飞过来拍了两天。片中买红妹的儿子，团队也是按着“喜感”去挑，在所有面试的孩子里选了一个最胖最可爱的。

除了选角，姜伟透露，《巨齿鲨》中祖孙三代的感情线也有经过特别设计，这是华纳入局前姜伟就嘱咐编剧加强的。外国人对中国人的印象很多还停留在唐人街中国人，或者ABC。

《巨齿鲨》在这一点上有所突破。比如，李冰冰的角色被设定为一个单亲母亲。姜伟说，“一个单亲母亲带着孩子去工作，作为爸爸肯定特别担心，他会不断跟你说，你需要再找一个丈夫之类，这是非常符合中国人思维的角色设定，也是电影里祖孙三人互动的一条主线。”

这也成了《巨齿鲨》区别其他合拍片的一大特点。片中中国角色和中国元素的加入和融合，能够看出团队做了设计和努力。但是，从成片来看，还是有些问题。比如，李冰冰和赵文瑄的父女离别的一场戏，从口型来看很明显是后期重新配的。其实在拍摄时，李冰冰就跟导演反映过这个问题，她认为片中的中文台词太外放，什么“你不能死不能死”，根本不像是中国人会说的，导演当时也接纳了这个建议，临时改了台词。显然，这一部分后期来看还是不对，所以后期又重新改了台词，如此才导致最终成品听着有一点点奇怪。

另外，不光角色和台词，片中的道具和场景也做了相当细致的安排。比如，片中张博士所带领的科研所，叫张氏研究所，首字母是DZ，潜水服上都有这个字样。另外，片中的道具都是中英文双语的，包括显示器也都是中英双语。

除了祖孙三代这条主故事线，三亚堪称这次“中国元素”的点睛之笔。

实际上，在早期筹备时，姜伟和团队还考虑过青岛，还想过把青岛的跨海大桥这一地标拍进去，画面也会好看。2016年8月《巨齿鲨》在新西兰开机，新西兰的戏份拍摄完毕后，时间已经到了冬天，最后高潮的戏份是夏天，再去青岛拍摄已经不可能，三亚成了最佳选择。

确定三亚以后，接下来就是要选哪一片海滩。姜伟透露，一开始自己和团队还是“东道主心态”，想着要给美国人看最漂亮的三亚，带着导演和摄制组去了无数的海滩，最后还准备去逛逛亚龙湾等，可导演一直没有拍板。后来无意间溜达进了大东海。大东海是三亚第一个开放的海滩，有各种小摊贩，人也非常多，熙熙攘攘的。导演一下相中了，表示：“这多中国呀！”虽然公共海滩拍摄很不方便，无法封场，但他马上拍板了这里。

剧组一共在三亚拍了十天，为了这十天，中美团队提前花了好几个月去准备。姜伟回忆说，在确定大东海海滩后，拍摄团队曾特意到现场考察了一番，考察结束，他们的结论是，大东海不具备拍摄条件。因为按照好莱坞的制片规定，只要是水戏，为防意外发生，都要配备救生员。这场水戏一共需要1000名群演，按照10人一组，每组配备一个救生员的话，最后就需要100个救生员

姜伟起初还纳闷，“救生员还不好找吗？”可看了好莱坞团队给的救生员标准后，他一下傻了眼。救生员不仅要有资格证书，还有硬性指标。姜伟到现在都清楚地记得这些要求，“要手举20斤重壶铃踩水不能下沉、快速200米离岸冲刺游往返…总之特别复杂。”中国团队四处搜罗，把当地的游泳俱乐部、潜水俱乐部都给寻了个遍，最终也只凑够80人，另外20人最后只能从新西兰外调。

这还不算完。因为当地的游泳圈不符合安全标准，所以拍摄时现场使用的游泳圈都是根据当地样式特制的，一共做了3000个。另外，拍摄时，镜头外还有六到八组快艇、游艇、拖船平板、直升飞机、救护车等组成的救护团队随时待命，总计有120人。

为保万一，所有群演还会按照10人一组，一组一个组长，每一小时点名一次，以免出现任何意外。这其中就出现了一个小插曲。有一天，副导演点名时怎么算都少了一个。剧组立马停工，让工作人员四处去找。找了好半天才找到，原来其中一个孩子嫌拍摄太累，没跟剧组打招呼就自个儿跑回家休息了。姜伟说，提到这个小孩，副导演到现在都很怨念。

为什么好莱坞剧组拍戏要这么麻烦？导演曾在片场跟姜伟说，“电影是一个好玩的东西，冒险在我们的戏里是不存在的，那都是给观众看的，不需要我们任何人去冒险。”正因为此，做完《巨齿鲨》，姜伟不仅感慨，“这句话听起来有些人可能会觉得…真的，在好莱坞剧组拍戏，它会让你感觉很幸福，整个过程都是很愉悦的。

工业化不是说出来的

“尽管我让华纳承制和前期发行，但既然我要做一个中美合拍片，我还是要握住决定权”，姜伟说，“如果你没有决定权，你没有办法了解最核心的东西。因为我有决定权，他们需要给我解释，所以我就老问为什么。”

从前期筹备，到华纳入局后的筹备，及至拍摄，整整四年时间，所有人都把心思放在一个项目上。第一次主导好莱坞A级制作的姜伟说自己就像小学生一样，面对的是大学生，每一天都在学习，都在开眼界。

相比国内“蹲着吃盒饭”的普遍操作，好莱坞通行的“中央食堂”让姜伟很是感触。他回忆 20年前去探班《卧虎藏龙》，冬夜三点多的一碗热粥让他至今难忘，“你知道那时候喝一碗粥多么难得嘛？”

新西兰拍摄时，剧组特意改装了一个集装箱车作中央食堂，全组538个人可以一起用餐。姜伟说，现在国内也在慢慢追赶好莱坞，成本三四千万的剧组也都可以吃上食堂。“一个行业是否发达，要看基础工种的待遇问题，”姜伟说。

李冰冰也提到一个细节。因为整个拍摄大半是在水中，她一开始以为演员要成天泡在冷水中，出于健康原因还拒绝了第一次的邀约。剧组知道她的担忧后，再三保证说水池的水不会是冷水，不仅仅是因为她一个人，而是全组人都要在水中工作，要保全全组人的健康。除了外景戏，《巨齿鲨》中的所有水戏都是在一个篮球场大、一个足球场大的水池中完成的，水深六米，这么大的水池，李冰冰说，整个拍摄期间，水池的水都维持在30度左右。

除了硬件设施，这种专业化程度还体现在心态上。好莱坞剧组有着明确的专业分工，每个工种都有自己的追求，厨师就想着怎么做好一段饭，这是他们的成就感所在。姜伟回忆说，第一次去探班《巨齿鲨》，剧组的厨师还特别有心地准备了饺子、老干妈。反观中国，姜伟说，剧组每个人似乎都想着要当明星，因为他们不能在自己的岗位上找到满足感，“中国电影行业恰恰缺乏专业的基础工作人员，我们缺的电影行业的蓝翔技校。”

好莱坞工业化程度之高让姜伟大开眼界，不过，即便是如此，姜伟说，对方从没有因此表现出任何的傲慢和轻视，“他们很重视契约精神，既然我们签了约，就是平等的合作伙伴。”除了专业度，第一次深入参与好莱坞电影制作的姜伟说，让他印象更深的是好莱坞的文化自信，“他们什么都愿意跟你说，不会瞒着，因为他们足够自信，他们自信自己的体系是最好的，鼓励你学，更不担心你学会了会威胁到他们。”

三亚拍摄时，姜伟把公司的人都带去了片场去帮忙。好莱坞剧组的预算控制之精细让姜伟震惊不已，“他们的预算系统追踪非常详细，有一个完整的系统，每一笔都得录入那个系统，我们就是Excel表格，你知道差距有多大吗？”不过，姜伟也说，好莱坞那一套东西并不是高不可攀，在三亚拍摄的那段时间，姜伟带去的团队就慢慢适应了好莱坞的预算系统。“这次经历，对我和我的团队来说，真的，更重要的是一个学习的过程，”姜伟说。

“这只能算是一个阶段性的成功”

截止目前，《巨齿鲨》全球票房已经突破3亿美元。这是姜伟从来没有想过的。

在电影这一行拼杀这么多年，姜伟看过了太多失败。提到这个，他不讳言，“外面的世界很精彩，但是也有很多陷阱。不是一个外国团队就是好的，他们的专业人数也是有限的，找到对的人很困难。”

包括这次的《巨齿鲨》，成本高达1.3亿美元。杰森·斯坦森在采访中曾说中方投资占了近七成，合拍片中规定中方出资不得低于1/3，即使是1/3也不是小数目。开机后，姜伟说每周都要打钱，每次签字前他都要在桌子前坐很久，“真的签不下去呀！”

哪怕是华纳入局以后，姜伟心里依然没底：“我们开始研究潜水器怎么玩，不断往里面走，感觉是越来越近了，但是，当这个东西越来越庞大，事情越来越多的时候，你反而觉得越来越遥远，因为你第一次做，这已经超越你的理解范围了。”

《巨齿鲨》首周票房告捷后，姜伟说，这时很多圈里的人才恍然大悟，“原来你不用讨好中国，就正常的拍好了！”但是，要说能在其中总结出一个成功模式来，姜伟有些为难：“未来一段时间合拍片肯定还是要走好莱坞的模式……要说成功的话，这其实只能算是一个阶段性的成功吧。”

“十几年前，刚刚入行那会儿，我还真的发过梦，要是能拍一部全球电影会是什么样子的？”如今拍成了，姜伟也隐隐在心里揣测过另一个结局，“如果（《巨齿鲨》）没有成功，我应该是有点悲观的。”

“但是我相信合拍片这个事还会有人做，不会因为我失败了，就没人做了，市场就在那儿，抓住中美两个市场就抓住全球市场，这逻辑小学生都懂，”姜伟很笃定。

（Lucien/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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